汉广泳思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用钱不能解决的。

方自力从前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医生告诉他患上了冠心病。

在那个倒霉的医生因为车祸身亡之后，方自力才猛然发现，其实死亡的脚步离他很近。

一次意外，一场疾病，都会无情的夺去一个人的性命，而他的命，此刻正拿捏在上帝手中，岌岌可危。

新换的主治医生姚日山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像学者多过医生。

方自力在葬礼上第一眼见到他时，有些难以想象那双干净修长的双手握住手术刀剖开人的胸口是什么样子，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将不屑与质疑都摆在了脸上。

那个年轻医生倒是意料之外的从容，既没有尴尬，也没有生气，反倒愈发显得他无礼起来。

再后来，方自力倒像是爱上了这样的相处，无论他发脾气也好，胡搅蛮缠也好，年轻的医生总能温柔又耐心的让他冷静下来，最后拿出朱古力请他吃，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其实方自力真的很讨厌吃甜食，尤其是朱古力。

但是神使鬼差的，他却将这些朱古力都收起来，慢慢的，拉开抽屉都是甜腻的朱古力香味。

 

有一回半夜发病，胸口又痛又闷，他竭力爬起来想倒杯水吃药，却手上一晃碰翻了玻璃杯，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空的病房里，无比刺耳。

姚日山碰巧巡房路过，急忙喊来护士打扫干净后，又倒水喂他吃药，折腾了半晌。

等到剧烈的疼痛和喘息平静下来后，姚日山极为细心的替他掖好被角，依然十分温柔：“方生，等会要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以直接喊我。”

站直身子的时候，方自力却突然握住他的手，也不知道是疼糊涂了还是有意：“Dr.Yiu，我现在就不舒服。”

姚日山紧张道：“哪里不舒服？胸口还闷？”

方自力引着他的手按住自己心口，微微一笑：“我一看到你，这里就跳得厉害。”

姚日山一愣，脸色涨红，想抽回手，却没想到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于是无奈道：“方生真会说笑。”

方自力却一本正经按住他的手道：“真的，不信你试试看。”

隔着病号服，手掌也能触摸得到温热的胸口，还有跳动的心，一下又一下，不激烈，却平缓。

哪里有一点发病的迹象。

方自力喜欢极了姚日山此刻的模样，没有平日里的淡定从容，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透着局促。

手心里的温度烫得快要烧起来，他不禁想去试试这个年轻人的嘴唇，脖子，锁骨，是不是也有这样灼人的温度。

姚日山脸色越来越红，一直蔓延到脖子根，被白色大褂掩盖住。

眼见着他面上快要挂不住时，方自力却突然松手，皱起眉头按住自己胸口，仿佛强自压抑要脱口的痛苦呻吟。

姚日山一惊，急忙俯身：“方生，你……”

话未说完，便被炽热唇舌堵住。

这是个十分短暂又仓促的吻，姚日山挣扎着仓惶逃离现场的时候，只听到身后那个人极为罕见的大笑声。

 

方自力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心脏能够做移植手术。

自从上次换心的希望落空以后，方自力便消极了许多，也越来越不配合治疗。

医院的同事忍不住抱怨：“我们都想快点找到合适的心脏，早点做完手术免得天天受气。”

姚日山道：“病人心情反复是难免的，我也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心脏帮方生换心，但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本分。”

同事道：“Dr.Yiu，我真是佩服你的耐心，换做我早就对他发火了。不过呢，将来他要是病治好了，也不见得会记得你的好，这种有钱人别指望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又万一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心脏……”

姚日山愣住，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心里有一点空荡荡的。

像是失落，又不完全是。

同事凑过来：“Dr.Yiu，怎么了？”

姚日山回过神：“没什么，我去看下病人。”

 

路过方自力病房的时候，姚日山在门口停了片刻。

方自力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静静躺在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显得他异常的安静与脆弱。

是的，脆弱。

在姚日山过往的印象里，方自力这个大男人与脆弱是挨不着边的。

即便是发病的时候，方自力也会让人觉得他还有着无穷的精力与生气。

但是此刻他就这样躺在病床上，仿佛随时会要离开。

姚日山忽然惊惶起来，猛地推开病房的门：“方生！”

巨大的推门声和姚日山急切的呼声让方自力从浅眠中醒过来，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望住推门而入的年轻医生：“Dr.Yiu？发生什么事了？”

姚日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站在床边想着怎么解释：“刚才我见你没动静，所以我、所以……”

方自力愣住片刻，然后沉了脸：“Dr.Yiu，我没那么容易死。”

姚日山忙着解释：“不是，方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

方自力看着他神色急切却又始终词不达意，终于绷不住脸色笑了起来。

姚日山这才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方生又拿我开玩笑。”

方自力一脸无辜，笑道：“我可没有，不过Dr.Yiu这么关心我，我还是很受用的。”

姚日山抿住嘴唇笑了笑道：“以后方生的病好了，也可以多关心一下周围的人。”

方自力挑眉，不置可否。

姚日山道：“起码多笑下，好看很多。”

方自力拉上被子：“Dr.Yiu，你比你师父啰嗦很多。”

姚日山耸耸肩，放下一颗朱古力：“请你吃，我还有手术，先走了。”

 

方自力的心情就像天气一般，时好时坏，心情好的时候在病床上嫌闷，他就会撑着拐杖在医院里走走，当是散心。

走廊的尽头恰好对着花园，靠在窗边也能感受到春日的和风。

洁白云层被风吹动，在空中飘荡变幻，慢慢露出一个笑脸。

方自力想起那个年轻人的脸庞，笑起来也是这样干净好看，仿佛只要望过去，便能让人心生出许多美好的念头。

他慢慢叹出一口气，只可惜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多久。

方自力站了一会儿，便觉得精神不济，回到病房后又睡了许久，迷迷糊糊中有医护人员急急忙忙的推开病房大门：“方生，我是这家医院的器官捐赠联络主任，我们现在有合适的心脏，可以马上为你做心脏移植手术。”

方自力清醒过来，欣喜过后慢慢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来。

他想，看来上天还是很眷顾他。

他想，如果手术成功的话，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

他想，你想我做个好人，那我就试试看吧。

他想，Dr.Yiu，你等我好起来。

 

END